马尚龙:菜馒头,肉馒头

时间:2025-07-14 17:06:00

看到一张上世纪90年代“光明邨”的旧照片,那时候还叫作点心店,还是砖木结构的假三层。最先入我眼的是光明邨西侧几扇大玻璃移窗内,有几层蒸笼高高叠着,蒸笼外侧面向马路,还挂了几条小木牌……穿越过30多年的烟尘,我分明看到了每条小木牌上写的毛笔字:鲜肉包,半两/5分;香菇菜包,半两/5分……甚至觉得自己又站在了大玻璃移窗外排队,闻到了蒸笼里散发出来的香味。

菜馒头肉馒头,菜包肉包——现在经常有人争论上海人的讲法,那时候没人争论,倒是两种用法并行。小木牌写的是菜包肉包,去买的是菜馒头肉馒头。大约算是书面语和口头语的默契区别了。

一点不夸张地讲,光明邨的肉馒头菜馒头,是那时候淮海路的大众品牌。到了淮海路荡马路,买只菜馒头或者肉馒头就有了理由,就算什么东西没有买,光明邨的馒头吃过了,也是不枉淮海路之行。5分钱的馒头消费得起。

那个年代,人的视线半径通常不会很远,吃过了光明邨的菜馒头肉馒头,就觉得这是上海最好的菜馒头肉馒头了,是不会舍近求远去南京西路绿杨邨买馒头的。

光明邨就在我家弄堂口,他家的菜馒头和肉馒头和我也就有了天然的关系。

家里有人客来,大人给我5角,半斤粮票,去买10只馒头,一般是五只菜馒头五只肉馒头;人客吃不了,阿拉吃。所以买馒头是一桩开心的事体。人虽然小,口气不好小:“五菜五肉。”人家一听晓得是一直吃的朋友,实际上面孔就不像。常常排队排上去,一笼馒头卖光了,只好等。幸好当年光明邨排队不像现在这么恐怖,至多等一刻钟。等,会将时间拉长,不过等也有额外的“福利”。蒸笼弥漫着蒸汽。里头是菜馒头的麻油味道飘出来,外头是西北风吹进去,人就立了风味当中。

也有只买一个馒头的时候。店员还会在馒头下面衬一小张油纸,拿着就不会很烫手。店员不必拿了油纸去衬馒头,是用铝合金夹子夹起馒头在一叠油纸上一沾,便沾起一张油纸。馒头吃下去了,香味道还留在油纸上,甚至还留着些馒头皮,绝不会浪费的。

一般吃客是买肉馒头的,老吃客欢喜的是菜馒头。确实,光明邨馒头名气最响的是菜馒头。肉馒头别的点心店也做得好,菜馒头就是光明邨最好吃。小时候我不明白,肉要比菜贵很多,为什么光明邨的菜馒头和肉馒头是同样的价钱。后来大人告诉我,别人家的菜馒头是菜和豆腐干,光明邨的菜馒头里是香菇——不是现在的新鲜菌菇,是南货店里的干香菇;好吃就好吃在香菇上,贵也贵在香菇上。还有菜馒头的馅麻油浇得多,还没走到光明邨,就闻得到菜馒头的麻油香。可能是光明邨菜馒头的麻油香沁人肺腑太深刻,以至于几十年后,我对麻油具有很专业的认可:芝麻油是芝麻做的油,不是麻油,只有小车麻油才是麻油,才会散发出光明邨菜馒头的麻油香。

也是几十年后,在说到上海话是用菜馒头肉馒头表示普通话的菜包肉包的意思,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。菜包用上海话说菜馒头很顺,那么香菇菜包,用上海话说起来,是香菇菜馒头?从来不这么叫的。虽然香菇很贵,我们当年委屈它了,直接叫作菜馒头。